90年后，我們如何讀懂這群“開路先鋒”

“我們是開路的先鋒，不怕你關山千萬重……”7月17日，上海市龍華烈士紀念館“文化抗戰—電影戲劇”展區內，由孫瑜執導的電影《大路》正在循環播放，由聶耳作曲的序歌、主題歌《開路先鋒》《大路歌》旋律高昂。

黑白影像有著老膠片特有的顆粒感——片中一群皮膚黝黑的筑路工人在懸崖峭壁間開山劈石、揮汗鋪設道路，場景充滿力量感。該片于1934年在無錫取景拍攝、1935年出品，是中國電影史上首部以工人階級為主角的影片，被譽為“歌頌工人階級的愛國主義詩篇”。

銀幕上的“開路先鋒”

“104分鐘的電影《大路》是左翼電影運動的重要代表作，講述的是一個‘向前找路’的故事。”中國電影資料館策劃楊鴿介紹說。

九一八事變帶給中國人民巨大的傷痛。而后1932年的“一·二八”事變又將戰火蔓延到中國最繁華的城市——上海。32歲的青年導演孫瑜親眼目睹日軍暴行，決心將一直關注的筑路工人群像搬上銀幕，宣傳抗日救亡，喚醒民眾抗敵意志。

《大路》講述的是以金哥為首的筑路工人修建重要公路，以犧牲生命保護公路、為抗戰作出貢獻的故事。影片末尾，導演運用的一個超現實場景頗有深意：金哥等工人用生命踐行守護大路的誓言后，人們仿佛看到他們重新站起來，一起奮力拉著鐵磙向前，雄壯的《大路歌》在空中回蕩……

“這意味著前仆后繼的抗爭斗志不死！”孫瑜的外孫女孫佳玲告訴我們：為避開國民黨當局的審查，劇本中“抗日”“東北”“日本”等敏感字眼被悉數隱去，代之以“民族求生之戰”“那一片地”“敵國”等隱喻性詞句，以此在嚴密的審查縫隙中傳遞不滅的抗爭火種。

1935年元旦電影上映后，主題曲《大路歌》成為抗日戰爭時期傳唱度最高的電影歌曲之一，它也是中國電影音樂史上的第一支勞動號子。孫瑜曾在題為《懷念聶耳》的文章中回憶道，當年他先填寫了《大路歌》歌詞，然后邀請好友聶耳為其譜曲。

“要像《伏爾加船夫曲》那樣悲壯的！”面對孫瑜定好的基調，聶耳很快就為《開路先鋒》《大路歌》等譜好曲。由于這部電影是無聲對白配有聲歌唱，在外景收聲時，聶耳與全體男演員一道肩扛繩索、拉起鐵磙，帶領筑路工人高唱《大路歌》。經后期制作合成后，更加映襯了工人階級滿懷熱忱的激情，歌中穿插的號子聲也增添了震撼力。

“艱苦環境中磨礪出的健康體魄、令人動容的團結精神、不為苦難壓垮的樂觀態度，以及不屈的反抗精神，銀幕上展示的這些開路工人形象，是中華民族堅韌不拔、自強不息精神的生動體現。” 楊鴿說。

光影里的救亡之路

“國恥之羞，窮餓之慘，氣節沉淪之悲，何處不能痛寫告眾。”早在1926年寫給導演洪深的信中，孫瑜就表達了 “電影救國救民”的志向，“我輩在現時制劇，何不向救國方面做去。”孫瑜的孫子孫世樑說，“在祖父的心目中，電影就是救國救民的武器，他要為人民而創作。”

孫佳玲說，外公就讀南開中學時對戲劇和電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在校時，學長周恩來勉勵他說：“只要對國家對人民有用，就要大膽學！”在清華大學讀書期間，孫瑜翻譯作品發表在《小說月報》上，主編茅盾親筆給他寫來長達6頁紙的書信。1925年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的五卅運動爆發時，遠在美國留學的孫瑜深切感受到工人階級蘊藏的強大力量，這些都極大影響了他日后的創作。

1926年，學成歸國的孫瑜正式踏上“復興國產電影”之路，1934年拍攝的《大路》成為他一生最重要的代表作。在世界數十個國家先后舉辦的近 60 次孫瑜電影回顧展上，《大路》幾乎是每場不可或缺的影片。

“1932年是中國電影從娛樂轉向責任的關鍵轉折點。” 南京藝術學院戲劇與影視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秦翼介紹，抗戰爆發后，孫瑜等一批電影人將對國家命運的關懷訴諸銀幕，扛起動員抗戰的使命，涌現出《共赴國難》《中國海的怒潮》《風云兒女》等一大批抗戰電影。袁牧之、沈西苓、蔡楚生、黎莉莉等電影人也陸續走上抗日救亡之路。

正如《大路歌》歌詞所唱：壓平路上的崎嶇，碾碎前面的艱難。我們好比上火線，沒有退后只向前。“文藝經典的價值，就在于它們始終與時代同頻、為人民而書、為時代而歌。這條‘大路’，也是一條中國電影人熔鑄理想與擔當的救亡之路。”秦翼說。

跨越90多年的“大路” 回響

7月的無錫，黿渚路（原錫黿路）與寶界橋畔，環太湖景觀大道車水馬龍，游人如織。濃密的綠蔭消解了夏日的炎熱，目光所及令人心曠神怡。91年前，電影《大路》就在此取景拍攝。

據介紹，1934年上海聯華影業公司籌拍《大路》時，孫瑜得知無錫正修建環湖公路。該路段依傍太湖，沿途山勢險峻，需開山炸石，施工難度極大。孫瑜當即決定率攝制組趕赴無錫，將部分外景地設在太湖沿岸。

拍攝期間，無錫寶界橋剛剛動工，錫黿路也處于施工高潮，工地上熱火朝天的筑路場景，為影片提供了真實而貼合的背景。為了更好地貼近角色與生活，聶耳專程來到無錫采風。白天，他與工人們一起勞動，體驗筑路的艱辛與力量；夜晚，他獨自回到工地旁的小閣樓，潛心創作。他從勞動現場提煉出鏗鏘有力的號子聲，首次在銀幕上發出了工人階級最真實的聲音，凝聚了藝術家對勞動人民的深情禮贊。

令人唏噓的是，電影上映僅半年后，聶耳在日本不幸溺亡，英年早逝。而他留下的一大批音樂遺產，成為中華民族永恒的精神樂章。在無錫黿頭渚，為紀念他當年采風之行而命名的聶耳亭，成為一段歷史的見證，靜靜訴說著這位人民音樂家與這片土地之間真摯而深沉的情緣。

“這里曾經是‘金哥’他們奮力開筑、用生命守護的路，是孫瑜、聶耳心中那條為國為民的路。‘開路先鋒’的精神力量，如同永不褪色的旗幟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。”站在寬闊平整的黿渚路上眺望遠方，無錫市檔案館原館長、地方文史學者湯可可感慨萬千。